黄执中是我看节目最喜欢的一位辩手。
黄执中学长曾经在他的博客里写过一块价值辩中的定义,里面介绍了三个有趣的切入点并且交代了方法,搬运一下 【1】 整容能不能让人找回信心呢?我们是反方,不能找回。 一、列出关键词 首先,我得决定把这个问题的关键词(或称战场、切入点、议题、框架……意思都差不多)设在哪:何谓「整容」?何谓「找回」?还是何谓「信心」? 正反方之所以对立,一定是在某个关键词上,有了分歧。 二、选定关键词 谈「整容」与「找回」,貌似空间不大(这句貌似空间不大,其实没啥道理,主要是我在解题当下的直觉),故此辩题的关键,将设定在「我方对信心的诠释不一样」上。 那,什么是信心呢?在自问自答前,我都会加一句「真正的」,好逼自己从那些同义反复的泛泛之论中跳出来——是的,什么是「真正的」信心呢? 三、挖深关键词 解释一件事,要学着用问题,而非断言去构成……否则,思路没走几步就撞墙了。故当「什么是真正的信心」这问题一出来,先别急着答,先接着继续问:人为什么要「相信」?我们「相信」的凭据是什么?而若是有坚实的凭据,还需要「相信」吗?「真正的」信心,是在最有凭据?还是最缺乏凭据的情况下诞生的? 反之,习惯用断言去构筑解释的人,其思路很容易就会变成:什么是真正的信心?嗯,就是全心全意、毫不怀疑地相信。好,讨论结束。
四、化观念为例子 故真正的信心,并非从确知中产生。而恰恰是因身处未知,对未来缺乏可靠凭据,你那脆弱的心灵,才会需要创造出一股莫名地力量来骗自己(观念)。就好比正因上帝从未显灵,你的信仰,才是真信仰……而若上帝天天站在你面前晃,那反倒谈不上信不信了(举例)。 五、扩张你的例子 独特的切入点,只说一遍,只用同一种方法说,听众是很难买单的。所以基础版的例子讲完后,你还得要有进阶版的例子:就好比玩俄罗斯轮盘,张三的左轮枪里,每发都是空弹,故他笑称「放心,我相信我会没事的」;而李四的枪里,仅有一发空弹,他却也笑道「放心,我相信我会没事的」。 是的,从外表看,他们俩貌似都有信心。但细想之下,您觉得,谁才算是拥有着「真正的」信心? 至于那种会拿着满填实弹的左轮枪往自己射击,且依然表示「放心,我相信真主会保护我」的人……则显然是信心爆棚了! 六、用例子切对方 例子站稳了,就要进一步让它变成武器,好去反诘对方:什么时候,我会需要「找回」或「强化」自己的信心?若我明确知道,可乐一罐5块钱,而我也明确知道,手里有5块钱……则我踏进商店买可乐时,会需要深吸一口气,对自己打气说「没事!我必须相信自己的能力」或「放心,这件事我肯定行」吗? 反之,当我没钱,还敢进商店白讨一瓶可乐时,内心又需要激发出多少自信? 七、从例子回本质 若你明确知道,这世界看脸,而你也明确知道,自己很漂亮……此时,你所怀着的那种「确定感」,真能说是一种「信心」吗?当你拿着一把空的左轮枪时,你会需要信心来支撑你吗?你还有必要让自己拚命去相信些什么吗?为什么人越苦,往往信仰越强?因为在一无所有时,希望,已是他唯一的擅长。 八、决定应对方向 精神世界的强韧,与物质世界的丰盛,这两者间,发展往往难两全,因为前者的存在,目的,就是为了弥补后者的匮乏(我方基本原理)。而对方越是强调整容能让你美,能让你减少挫折,能让你在各方面享有优势(全部受身)……则你就越不用努力去「相信」自己。 基本上,教一套模式,起码得重复两次,大家才看得出「模式」的意义。 以下,就是我所重复的第一遍(请与前文对照)。 【2】 在爱情里,无情和多情谁更残酷。 作为无情更残酷这一方,重点应该放在哪? 一、列出关键词 首先,决定你想拿来作文章的关键词:是要主打「无情」?主打「多情」?还是主打「残酷」?由于比赛时间有限,通常战场只会挑一个。 二、选定关键词 三个关键词,我选择由「残酷」切入。其实,去诠释「无情」或「多情」亦无不可,只不过我猜多数对手都会这么做,故刻意避开(当双方切入点大同小异或老生常谈时,立论的优势就降低了)——是的,什么是「真正的」残酷呢? 三、挖深关键词 何谓「真正的」残酷?是指伤害的程度?破坏的规模?还是付出的代价?不,这种程度的高低,一山还有一山高,比不出那种「真正的」概念(判断哪条路行不通)。或许,更进一步的残酷,不是在「量」上更大的伤害你,而是从本质上,彻底的颠覆你、否定你? 四、化观念为例子
故所谓残酷,不是去伤害你喜爱的事物,而是让你发现,你的喜爱,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:就好比对一只猎豹来说,最残酷的,不是有人跑得比他快,不是他再也不能跑……而是当他踏出家门,却发觉全世界都在飞,都是鸟(概念一出来,就要立刻想例子,例子才是本体)。 五、扩张你的例子 许多人辩论时,只准备一套例子重复说,那是不行的。一来,听众会腻。二来,会让人觉得那是精心设计的个例。三来,那会固化选手的思维,以致一旦超出了事前准备的案例,就无法解释问题(例子的目的,是为了帮助你延伸,而非圈死你):那么,对一个狂热的爱国者来说,什么最残酷?国仇家恨吗?不,最残酷的,是发现地球村的到来。 六、用例子切对方 你喜欢钱,我抢了你,那是残酷。你喜欢钱,但赚不到,那也残酷。在喜爱的事物上,或损或增,残酷各有不同程度……但最极致的,却莫过故事中那个被锁在自己宝库中,捧着金银,活活饿死的国王。「这有什么用!」「这一切,到底有什么意义?」没错,对秀才而言,最残酷的不是遇到状元,而是遇到兵。 七、从例子回本质 你爱人,人家也爱你,没事。你爱人,人家爱别人?好,伤心完,擦干泪,也没事。但「爱情中的无情」,却是在两人相爱后,你却发现,所谓爱,原来是可以「只是这样的」。是的,他不是不爱你,他没爱别人,但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来时各自飞,人与人之间,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……其实,皆无非「只是这样的」罢了。 八、决定应对方向 无情的残酷处,不在于伤害,而在于它彻底质疑了爱情的意义与其存在的必要性……或许,或许那只是小说、电影、内分泌与一切贩卖浪漫的商业机制,所连手堆砌出来的粉红色幻影?没错,多情者,可能会带来种种爱的伤害(全部受身),但无情者,却是在解构爱。 【3】 有个辩题,幸福是活在自己心里还是别人眼里? 别人眼里,求指教。 一、列出关键词 因为这辩题的用词较为口语化,故审题时,请别把重点放在诸如「何谓活在」、「何谓自己」或「何谓心里/眼里」上(就像讨论「酒香怕不怕巷子深」时,别把重点放在「何谓巷子」上)。 究其题旨,本题大可翻译成:「幸福是自己觉得的?还是别人认定的?」或「幸福的感觉,是一种内塑?还是外铄?」 二、选定关键词 通常,会把重点放在「幸福」,但这次,我要把重点放在「别人眼里/外铄」(不同的切入点,一是可以开出不同战场,二是可以训练自己使用不同的工具来思考)——是的,什么是「真正的」,别人眼里的幸福呢? 三、挖深关键词 一说到要追寻别人眼中的幸福,则首先的疑问便是:人言各殊,该听哪一套呢?再等等,「不知道听谁的」跟「要不要听别人的」,这两句其实不冲突啊(就像上餐馆,犹豫吃哪一家,跟要不要上餐馆,是两回事)?重点在,我当真可以不假外求,「自己开心起来」吗?吃饭时,好像是独自就能嗨了,但打电玩时,我是为什么开心呢?两种开心,有何不同呢? 四、化观念为例子 对我来说,电玩之所以令人开心,乃是因为我沉浸在一套有标准(攻击力与加成的算式)、有目标(破关或排名)、有起落(刷到神装或被抢怪)的规则中……而那,正是一连串透过「别人眼中」所建立起来的游戏规则。 反之,当规则不存在(或能让我任意改变)后,则游戏的本质就崩溃了。那就像一套杀了再多怪,装备与等级都不会增减(或任玩家随意增减)的电玩,是不会有人爱玩的。 五、扩张你的例子 进一步说:电玩,是一种游戏。足球,是一种游戏。恋爱,是一种游戏。就连读书,也是一种游戏(文法是它的规则,读懂了多少是积分)。所有的游戏,都是一套藉由「别人眼中」所规定出来的幸福……而你可以选你想要的玩(这句是关键)。 六、用例子切对方 可是,如果你对规则不满,只想玩自己心中的那一套?或全然抛弃规则,只想自娱自乐地自嗨?嗯,当然可以,但幸福的程度有差……就像你拿着球乱踢一气,自己帮自己加分,固然可以嗨。自己一个人,跟左手谈恋爱,也可以嗨。 七、从例子回本质 吃饱喝足,是幸福,这种幸福,禽兽都能享受。但人在吃饱喝足之余,为什么还会发明游戏(有些高智商的动物也会)?甚至,会为了游戏废寝忘食(这程度,动物好像就不会了)?是不是因为,游戏,乃是人在更高一个阶层上「存在」的证明? 八、决定应对方向 有游戏,就有输赢。所以痛苦与不幸,的确也是出于别人眼里(受身,因这不损及我方立场)。但为了避免不幸,而放弃玩游戏(循本能而乐),或只玩自己的游戏(自嗨,是病)……那就将失去身为「人」,最大的乐趣。 就像张三丰传太极剑,风清扬传独孤九式一样,少爷教辩论,关键在「剑意」,不在「剑招」……教完一套立论后,你要自己会学着去「变招」。 至于揪着某个例子挑眼,或死缠烂打地反驳某些枝节,都是毫无意义的行为。 于是辩(变)论之后,世间便多了一套诠释法,一套眼光,此即为我辈之贡献。